人的活动会暴露自己。在法萨罗之战集结和指挥过程中,恺撒的内心昭然,从他安排休闲和艳情活动中也看得出来。
人的内心活动有些是低级自私的,看不到这一面,就不算对人心有彻底的认识。尤其是,在平静中反而容易看清楚,激情之时,人心往往显得很高尚。另外,每遇到一个问题,它就会整个扑上去,全力以赴,决不会一心二用。不是根据问题本身,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处理。世间之事也许都有各自的价值、标准和形态;但在我们心里,就会按自己的意愿将这些特点任意修凿。死亡对西塞罗来说是可怕的,对加图来说是自愿的,对苏格拉底来说是无谓的。健康、良知、威望、知识、财富、美丽,还有与之相反的东西,在踏入心灵的瞬间都要剥去外衣,换上心灵赐予的新衣,染上心灵喜欢的色彩:褐的、亮的、绿的、暗的、刺眼的、顺眼的、深的、浅的,以及它们各自喜欢的色彩;它们没有向惯常的风格、标准和形态低头——每一种都是自己领域的女王。所以,我们不要再找事物的外部品质当借口了,我们要在自己身上找原因。我们的品质好坏,取决于我们自己。烧香许愿,不如许给自己,而非祈求命运女神:她对我们的品行无能为力。
我讨厌下棋,因为下棋算不上娱乐,玩起来过于严肃,我可以把干正事的精力用到更好的地方。可人的内心将这种可笑的娱乐看得多么重要:不是说可以全力以赴了吗!在这件事上,它是多么慷慨地给了我们直接认识和评价自己的机会!在其他任何情况下,我都无法更加全面地看待和审视自己。在这件事上,哪一种感情不折磨人呢?愤怒、怨气、仇恨、急躁,还有在最应该接受失败时流露出的强烈好胜心。看重荣誉的人,不应在鸡毛蒜皮上展现他的旷世奇才。在这个例子中,我所说的道理同样适用于其他所有事情:人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都在昭示自己,表现自己。
德漠克利特和赫拉克利特是两位哲学家。德漠克利特发现人生是可笑且徒劳的,他拥有一副奚落的、眼带笑意的神情;而赫拉克利特总是悲伤的,含着泪的。伏尔泰所说:“对于思考的人,生活是一出喜剧;对于感受的人,生活是一出悲剧。”我更喜欢第一种情绪,不是因为欢乐比哭泣更讨人喜欢,而是因为它比后者传达了更多的蔑视和谴责。在我看来,与其说我们不幸,不如说我们徒劳无功;与其说我们狡猾,不如说我们愚蠢;与其说我们非常辛苦,不如说我们非常无用;与其说我们悲哀,不如说我们自私。
(《蒙田随笔》浙江文艺出版社2016年出版 马振骋/译)